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我坐在协和的走廊里等复查结果。
从诊室出来的人脸色都很差,毕竟来了肿瘤科,都是有去无回的事情。
陈敬坐在我身边,抱着手臂发呆,可能是起太早了,还有点没醒过来。
我已经是“二进宫”了。
刚发觉乳腺不舒服的时候,我和陈敬正在找婚礼场地,蜜月刚过完,就确诊了。陈敬拉着我的手说我们一起跟病魔作斗争,然后斗争了两年多,刚恢复过来,卵巢又出问题了。医生说怕是转移复发,赶紧检查吧。
等到中午,走廊里挤得透不过气来。忽然出来一个护士,说人太多了,剩下的下午接着看吧。
人群哄地抱怨了一声,立刻悄无声息地散了。
陈敬上班去了,他只请了半天假。我没心情吃饭,又怕回来没了座位,就坐在原地死等。倒是不饿,就是渴得发慌,医院的暖气太热了,又没地方买水。
忽然有人叫我名字,还是用重庆话。我立马转头,一眼就看见了夏婷婷。
夏婷婷是我小学同学,因为发育早,又高又壮,才三年级就就胸部高耸,常被同学耻笑。更主要的是,她脑子有病,总说自己是火星人,还因为下雨天跑到山上等飞碟来接她,差点被雷劈了。
小学没毕业,她就退学了。十几年没见,她还是虎背熊腰,个子却很矮,可能发育太早了。
“医院咧?”她一面说一面从长椅的一头滑到我这头,没刹住车,在我身上轻轻一撞,然后伸手拉开衣兜,露出半包零食,“吃不吃?我从重庆带过来的,北京没得。”
我说:“不吃了,谢谢。”用的是普通话。
我大学就来了北京,又读的播音主持专业,普通话考过一级乙等。再上一等,我就可以去主持新闻联播了。不过亏得没去电视台,我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,观众看了还以为是鬼片。
但是夏婷婷跟见了宝一样,对我上看下看,笑眯眯地说,“你得了癌吗?”
还不等我出声,她又更加高兴地说,“我也得了癌!”
我心想,废话!她身上的病号服写着“肿瘤科”呢,而且眼睛周围铁青的一圈,应该早就化疗过了。还有那个短短的头发,蒲公英一样炸着,一看就是剃过重新长出来的。
“你得的什么癌?”她又问。
为了看病,我早上七点就坐在这里,不吃不喝大半天,还要回答这种问题。
关键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。
“你不告诉我,我也能猜出来,”夏婷婷说。她靠近了我,把嗓子压低,“你知道的,我有特异功能。”
我倒吸一口冷气,原来她的精神病还没有治好,还以为自己是火星人。
小学的时候,有次我去她家,她偷偷告诉我,作为火星人,她有特异功能,简单说来就是可以心想事成,什么愿望都能实现,但是只能使用三次。
“我用了一次,还剩两次,要不给你用吧,”她说,“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。”
我瞪着她,看了半天。
“谢谢您,不用了。”我说着,往旁边挪了挪,主要是怕惹怒了她,精神病就是杀人也不犯法。
她却更来劲了,扯着我的衣袖,“真的真的,这宝贵的机会我一直给你留着呢。”
我怒火上冲,把衣袖一夺,扭身背对了夏婷婷。
要不是渴得喉咙冒烟,我真想劈头盖脸骂她一顿。
夏婷婷觉察出我的暴躁,低着头说,“当年大家都欺负我,只有你没参与,还来家里看我,我一直惦记着呢。你说吧,什么愿望我都能满足你。”
我分不清她是真的疯了,还是在逗我玩,于是冷笑着说,“好吧,那你给我变瓶水出来吧。”
她一愣,瞪圆了眼睛看着我,“你就要一瓶水?普通水吗?矿泉水吗?”
我说不管什么水,反正有瓶水就行了。
“有瓶水就行?”
“有瓶水就行!”
“确定吗?”
“确定!”
她盯着我,叹了口气,“既然你要,我就给你吧。”
然后她闭了双眼,用两根食指抵住太阳穴,发起功来。
看着她那个傻样,我忽然不生气了,只是想哭。
这是什么世界,我为什么总是遇上这些破事啊!
过一会儿,她睁开双眼。我把手一摊,问她,“水呢?”
心里略有些报仇的快感。
她眨眨眼睛,“你看看你包里。”
我忽然想起,早上出门的时候陈敬往里面放了一瓶红茶,我给忘干净了。
但夏婷婷是怎么知道的呢?红茶已经被喝了一口,可能是之前陈敬拿出来喝的时候,被她看见过?
看我拿出红茶,夏婷婷略带嗔怪地说,“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,当年在我家你不是看我用过一次特异功能嘛?”
这是她第二次提起去她家的事了。
其实那次探访,不是我自愿的。
当时她和班里同学打架,两天没来学校,我是班干部,放学去她家又顺路,老师让我去看看,算是家访。
但我特别不想去。因为和老师关系不错,同学已经不太喜欢我了,尤其是班长。她成绩比我好,但我长得比较好看,又有舞蹈特长。她常领着一帮女生嘀嘀咕咕说大家的八卦,从来不带我。
那天放学,我磨磨蹭蹭天快黑了才到夏婷婷家,生怕有同学看见。
夏婷婷的父母在外打零工,家里只有一个半聋的爷爷,已经有点糊涂了。我在昏暗的楼道里堵住了夏婷婷,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。她支吾了半天,说自己受伤了。
我问她受了什么伤。她又支吾了半天,说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内裤里有血,跟着就哭了起来。
我立刻就知道她是来例假了。
那时候我们大多数人都还没发育,来月经是挺可耻的事情。
看她害怕成这样,我正幸灾乐祸,忽然见她用手指抵着太阳穴,念经似地哼哼起来。
过一会儿她就把特异功能的秘密告诉了我,说她要治好自己,这样流血也不会死了。
我拉着她的手,安慰她说你放心,肯定不会死的,转头就把她来月经的事情告诉了班长,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。
后来她的卫生巾被几个男生掏出来贴在了黑板上。
她又跟人打架了,还把人打伤,跟着就退学了。
我当时有点愧疚,但很快就淡忘了。这两年生病,更觉得全天下都欠了自己的,但这会儿我看着她,却忽然难受起来。
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呢?何况现在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。
就在这时,广播忽然响起来了,让我在诊室门口等候。
我捏着化验单子,猛地慌了,一把抓住夏婷婷的胳膊。
夏婷婷赶紧按住我的手背,“你别怕,我还剩一个愿望呢,你肯定会没事的。”
我当然不相信她的鬼话,但仍然绝望地抓着她的胳膊,叫号声响了两次我才放开她站起来。
进诊室之前,我回头看了一眼,她正低着头,两根手指抵在太阳穴上。
等我从诊室出来的时候,夏婷婷已经不在了,估计下午的治疗时间到了。
我赶紧给陈敬发了短信,说是卵巢囊肿,不是癌。
他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。
2
卵巢囊肿只需要做个腹腔镜,一个礼拜就能出院。
协和的探视时间很短,晚上只有两个小时,陈敬下班赶过来,说几句话就得走了。
我妈知道我又做了手术,连发了十几条六十秒的语音,我没敢全部点开,转成文字读了。
她来来回回说她睡不着觉,吃不下饭,我要是有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,然后就开始控诉我爸对她漠不关心。
所以从第一次生病,我就坚决没让她来北京照顾我。有她在,我死得更快。
而陈敬的父母都在福建乡下,种点茶叶,也不会说普通话,我去了只对着我笑。但他家有个小姑姑,嫁了几次嫁到北京,常常作为婆家的代表来家里坐坐。
自从我生病,她对我就客气起来,以前叫我小陆,吵架的时候也喊我全名,现在跟陈敬一样叫我辰瑶,时常给我发一些民间偏方,说试试看看呗,又没有什么损失。
刚做完手术那天晚上,我躺到半夜,麻药已经完全退去,我不觉得痛,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冷,从脊背泛向四肢,可脸颊又是火烫的。
我一动不动,任凭日光灯冷冷地照着。
没想到夏婷婷来了,蒲公英一样的脑袋在门口一探,跟着就溜到我床前。
我特别高兴,从棉被底下移出两个手指,她赶紧握住了,肉乎乎的,热得烫手。
从此之后,她每天都来。
我才知道,她辍学之后一直医院治疗她的妄想症,没想到妄想症没治好,倒发现脑子里别的问题了,长了脑瘤。
由于位置离奇,病情复杂,医院处理不了,说大医院有种实验疗法,正在招募志愿患者,费用全免,于是就把她送到首都,刚来两个月,要不然她父母也不可能负担得起。
我听完挺惊讶,“你可以啊,生个病都是可以写进教科书的那种。”
她撇撇嘴,“可以个锤子,北京的大夫大惊小怪,我吃个饭他们都围着我看。”
对于一个癌症患者来说,夏婷婷的确饭量惊人,关键吃得极香,医院的盒饭吃出米其林的效果。
不论是谁,只要看了她吃饭,唾液胃液消化液立刻汹涌澎湃,甚至眼泪都会流出来,好像她咀嚼的不是食物,是生命的精华。
为了保持身材,我从大学起就不吃主食了,糖和脂肪也一律不碰,生病后更是胃口全无,想吃也吃不了了。但跟她吃饭,我两菜一汤都不太够,还要加一个水果。
所以后来她就天天给我送饭,非说她病房的盒饭比较好吃,还说两个人可以多要几个菜。
照理说,不同病房的患者不能窜访,医院的人搞得很熟,主要是护工保洁门卫什么的。
我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里面,好多都是重庆四川地区过来打工的,没想到,在北京我有这么多老乡。
老乡们都管夏婷婷叫小夏,所以我也开始叫她小夏,她叫我老陆。
医院里如鱼得水,却没有走出院门一步。天安门就在协和旁边,她竟然没有去过。
我问她怎么不出去逛逛,她说一个人没有意思,等你出院我们一起去玩吧。
这天我正等小夏送饭,医生过来查房。
我的主治大夫姓林,是个挺知性的女大夫,四十多岁,但白头发已经挺扎眼了。
她给我做了手检,又看了看伤口,说恢复得挺好,又问我有没有生育需求。
我赶紧点头,说大夫我还不到三十岁呢。
她说有几项指标不太好,卵巢有早衰的迹象,到时候可能有点儿困难。
我赶紧追问有没有办法,她说也许是之前化疗引起的,先恢复一下看看。又说生孩子也尽是操心,她儿子都上三年级了,学习还是没有开窍,她下了班还要教孩子十以内的加减法,还要洗孩子的臭球衣,有什么意思呢。
我只好笑笑,说也对。
检查完,林大夫一拉开遮挡帘,我俩都吓了一跳。陈敬他小姑姑笑盈盈地站在旁边,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。
小姑姑放下一箱特仑苏,从包里捏出一张报纸,展平了铺在凳子上,这才坐下。
我向来不喜欢别人探病,一来是状态不好,没有自信,二来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关心我,是来看热闹的。我生病之后,一些不太熟的朋友也发短信来问,我从来不回,心想我没必要配合你一惊一乍。
但小姑姑已经来了,也没有办法。
我问她:“喝水吗?”
她摇摇头说:“不喝。”
我又招呼她把包放床上,她也抱紧了不放。两个脚尖踮着,凳子只坐三分之一。
我知道她是个平时洗手都要连洗三遍的人,我去过她家,每进入不同的房间,就要换不同的拖鞋。
但其实病房里一天用消毒水擦八遍,比她屁股底下的报纸干净多了,但她就相信报纸,也真难为她还能买到,全北京的报刊亭没剩几家了。
这么个洁癖,医院,可不是为了看我。
果然,她没说几句话就问到了我爸。
我爸以前有个小企业,做摩托车配件的,红火过一阵。我和陈敬刚定下来的时候,小姑姑见到我爸还会叫陆总。
这两年制造业江河日下,我爸已经把厂子兑出去偿还债务了,靠当年攒下的两个门面收租。但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,我爸对钱越发在意起来。成天念叨当初不该给我在北京买房,不然不至于干不下去。
小姑姑说起他老公想要创业,最近有个项目不错,说你姑父其实挺有才华,试试看看呗,又没有什么损失。
我哼哼答应着,心想,连我生病我爸都没有给过一分钱,何况你们。
看我不怎么热心,小姑又上下把我打量一遍,才再开口:“瘦了瘦了,好好休息一下,恢复恢复就好了,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侄儿娶了个重庆美女。”
这时候小夏终于来了,提了起码七八个塑料饭盒,饭盒底下汪着油,在塑料袋里荡来荡去。
她奔到我床头,左右看了看,忽然对小姑姑说,“你起来一下。”
小姑姑不知道这个操着川渝口音的病号是谁,犹犹豫豫,又不敢不站。
小夏一把扯过报纸垫在饭盒底下,这才高兴地宣布,“快来快来,今天有好东西吃!”
我看小姑姑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忍着笑介绍了一下。
小夏恍然大悟,“稀客啊,赶快请坐。”
还不等小姑姑反应,小夏就把她一把按进座位里,然后从床下的便盆掏出两个苹果塞到她手上。
塑料便盆是崭新的,我暂时用来放点东西。那两个苹果像烙铁一样粘在小姑姑手上,我几乎能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。
小姑姑到底见过世面,说了声谢谢,才大义凌然地告辞走了,一出去我就听见外边的铁皮垃圾桶里咚咚两声。
我大笑起来。
小夏说赶紧吃,不然就凉了。我一看,竟然是水煮鱼。
小夏得意地说,“医院的隐藏菜单,食堂的师傅特别给我俩开的小灶。”
我有点犹豫,“天天吃这么硬的菜,怕是不好吧。”
“这是江团做的水煮鱼,你还想天天吃?管锤子喔,潇洒走一回。”小夏说完就低头把鱼刺吐在报纸上,一面口齿不清地赞美。
我夹起一片鱼肉,花椒的香气密密实实地涌来。
我想起以前小学门口的巷子,两边全是饭馆。早上是各家炸花椒油的时间。不管早餐吃了多少,路过那条巷子时我总是饿得抓心挠肺,还没上课就对下一餐充满期待。
于是,我也想,管锤子喔,吃就吃了。
3
大概是吃得好也睡得好,我提前出院了。
回到家的时候,我感觉时间好像过了很久,家里的一切都像蒙在一层浅浅的灰里,空气跟外边也不太一样。
两年来我第一次打起精神把家里彻彻底底收拾了一遍,天天开窗通风,还开始天天做饭,让陈敬带去公司,也给小夏送去,体力竟然也能跟上,甚至恢复到了生病之前。
这天我吃完中饭,坐在电脑前改自己的简历。
两年多没有工作,虽说医保能报销一部分,陈敬的压力还是很大,关键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加上陪我治疗,他都累瘦了一圈,经常胡子拉碴,医院里也很少说话。
开始我们周末还常常出去吃饭逛街,后来一放假他就闷头睡觉,一睡睡一整天。有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先挺不住了。
我打开招聘网站,想了半天才想起登录密码,里面的资料和照片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上传的。
那时候我其实不太会化妆,偏偏又特别喜欢化,腮红扫到太阳穴,还自以为挺美。
主要当时追我的人特别多,还有从中学一路追到大学的。
陈敬跟我同届,算是默默无闻那种,临毕业拿了offer才跟我表白,他是我们那届offer最好的一个,后来跳槽一次,KPI涨了一倍,年薪也涨了一倍,用我们学校老师的话来说,前途无量。
我想起结婚那天,陈敬意气风发的样子。郎才女貌,所有人都这么说。
现在我洗澡都不敢开灯,不敢看自己的样子,尤其是乳房边上那道疤。
我叹了口气,继续修改简历,忽然弹出一条信息,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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